在我花费两页篇幅长篇大论地描述一个美丽迷人的风景的隔天，我终于醒来了。
到底是上午？还是已经过了一天的中间时刻了呢？这是我有意识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。
在睁开惺忪双眼同时起身后，我感受到了发自身体的剧痛。
处于半苏醒状态的精神一下子超出了负荷。视觉也接受到超量的信息。
雪白的天花板，朴素的铁制床头柜，以及带着金属光泽的床边栏杆。
看来不是我家，讶异的同时记起了昨晚的事情，但转而浮现出的小町家的画面，没想到我居然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里同那位女孩子共度眠夜。
不过…我似乎仍因为记忆里不存在的痛楚而浑身动弹不得。而这里也与回忆的景象大相径庭。
小叶…
似乎有这样一个声音在飘忽中轻轻呼唤着我。嗯，我知道这是小町的专用称呼。
随之头上受到莫名暴击，清醒的意识让我立刻看清眼前有…两个女孩子？
一位暴力出手毋庸置疑便是小町，剪着男生的碎发，脸上气呼呼地装作生气的表情，像小孩子般可爱，胸部的触感也很不错。
不对！我在想什么？
于是另一对胸部，哦不，是另一个女孩子对我而言就完全陌生了。看上去年纪要比我大，剪着略长的头发，染成了深褐色。面部柔和，笑起来很有魅力，浑身散发着成熟气息，感觉是大学生？但这个世界应该不存在学业这种人类之恶吧，所以更正，应该是散发着大学生气质的人。
话是这样说，可是她穿着护士服，应该是护士才对吧。
“小叶……”小町刚想开口貌似就被那个护士服的女孩子打断了，慌慌张张闭上了嘴。
“初次见面，小叶我是这件医院的护士杨澄哦！叫我澄殿就可以了。”她双手环抱，摆出副理所应当的样子。
一般来说不会有人让别人叫她殿下的啦！我在内心苦笑着吐槽道。
“那么......这是怎么回事？”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四肢都被白色绷带包裹起来，相当于用另一种方式禁锢在这张病床上。
据澄殿的说法。我似乎整晚都和小町在同一张床上。然后比我更早醒来的她受到了惊吓，然后...就变成这样了。
这么说来，的确有模模糊糊的印象，小町也估计忘了是谁把我抱上床的。但那我昨晚的那些记忆岂不都是梦境，是因为对小町的身体产生了渴望，所以才做了这种梦吗？
不顾羞耻而有些脸红。澄殿拿出了一本疑似病例的小簿子，念道，
“下肢大腿处骨折，上身肘关节骨折。大概就是这样子。”
受到了杀人鬼的攻击，只受这么点伤，真是幸运。
小町一脸歉意地站在澄殿一旁，却又迟迟不开口。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又让我想起了自己。
“小町，不道歉么？”澄殿关切地询问道，带着温和的笑容。
“那个，对不起...”小町向我深深鞠了一躬，这副模样与昨晚大相径庭。“还有，我还有点事...先走了。”
说完，她尽力克制自己急匆匆的脚步，甚至还不忘关好身后的门。
也没等我说完没关系，不过这种伤害可能并不是能说没关系的程度。
我放空自己的大脑，继续懒洋洋地躺在比小町家要舒服十分的床上。不过浑身都不能动弹，所以除了呆着以外也别无选择。可是内心却迟迟平静不下来
澄殿见小町出去了，便又快步走到另一张病床上。
那张床上躺着的也是名男生，大概是高三的样子，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头枯槁的灰发，以及棱角分明的熟睡侧脸。
“这是我的弟弟杨灰。”不同于刚开始时的高傲，澄殿露出了哀伤温柔的神情。
那大概是承受想象不到的悲伤时才会露出的神情
她做到杨灰床边，轻轻抚摸着病床上杨灰的头，蜂蜜般甘甜的金色阳光裹住她那褐色的短发，与她柔和的脸庞调和开来。
这副也许只有在动漫才可以见到的画面，出乎奇迹般让我的心平静下来。
接下来她便向我讲述了她和他的悲惨的故事。
非常不幸，又十分老套的故事。
杨澄与杨灰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，原本幸福的家庭，但她十六岁他十五岁时，父母就因车祸意外去世，只剩下她和她相依为命。在悲痛过后，姐姐毅然担起了家庭的重任，辍学去打工。通过寥寥无几的薪资来支撑这个家庭，以及她深爱着的弟弟的学业。弟弟也因此更加努力读书，希望成绩单上鲜红的数字能给姐姐一点点宽慰。于是，尽管日子很艰苦，但他们并非不幸福。
只是这样的勉强维持的幸福，也被无情的打破。
某一天，当姐姐像往常一样在门前深呼吸，竭力装出毫无疲惫的样子，然后用钥匙打开门，在玄关处充满活力地大喊：“我回来了！”，然后听到弟弟“别吵啦，我在写作业呢！”这样的抱怨后，就忍不住偷偷潜进弟弟的房间，在弟弟心无旁骛奋笔疾书时，用力给他一个爱的拥抱，于是弟弟回过头，报以笑容，那是只有沉浸在他人最美好的爱中才能拥有的笑容。
然而他可能再也无法拥有这样的笑容了。澄殿在进屋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，于是她满怀腹疑地走到了卧室，便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灰，双眼紧闭，面如死灰，仿佛见到世上最可怕事物一样紧咬嘴唇，而桌上的台灯还照着沾满血迹的作业本。
家庭再度遭到了重创。
杨澄发现自己面部颤抖，双腿发软，眼泪也簌簌落下。
这是真的吗？弟弟就这样突如其来、不明不白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么？
杨澄放弃了思考，任自己成为只会哭泣的人偶。
但是，在一瞬间，他仿佛听到了弟弟的声音。
并不是死者来自天国的话语，也不是自欺欺人的幻觉。而是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呼吸声。
杨澄脚步急促地走到弟弟的身边，蹲下身。弟弟的胸口插着把水果刀，鲜血正向外流淌，但他的胸膛确确实实在缓慢地起伏。
太好了，灰没有死！
喜悦之情油然而生，但她也毫不怠慢，十万火急地将杨灰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而她正好在那里做护士的兼职。
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。
“很悲惨的故事吧，原本拥有的幸福总会像玻璃一下怦然破碎。”
我说不出话，沉浸在莫名的悲伤中，过了许久才勉强回应。
“……的确是的。那么，你找到凶手了吗？”
“没有，弟弟一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学生，每次放学就直接回家，跟同学也没太多往来。我们住的地方在杂乱的重建地里，一般不会有人找得到。但我觉得，最关键的是……
“他不可能结下什么仇人，这点我可以保证。”
澄殿严重流露出的坚定或许包含着的对弟弟的自豪，让我有些触动。
真是感情融洽，融洽到了让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程度……
“只是……”她的半侧脸在阴影里隐去，“弟弟的脑部受到，失去了记忆……”
已难以想象的沉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。
悲恸溢满了整个房间。
最爱的弟弟，最信赖的弟弟，被当做希望的弟弟，作为生存唯一理由的弟弟。就这样忘记了姐姐的存在。
真是俗套又确实悲哀的情节啊。
我低着头，体味着心中的不快。可是尽管感觉不到开心，悲伤也只是寥寥几许。或许我本身根本没有体验过这件事，所以我也没有办法理解她的心情究竟是怎样。
然而这份矛盾感，很快又被澄殿的笑容所融化。
那种笑容是在动漫里可以经常看见，又在现实中几乎见不到的坚定不移的笑容，眼神温暖却隐隐有着不屈的意志。以及，几乎可以包含一切人类所拥有的爱。
那一刻，我似乎才真正明白，当一个人成为他人生存的唯一寄托时，他能为那个人带来多大改变。
大概我一辈子也不能成为像澄殿这样的人吧。
突如其来的悲伤将我卷入海底。
就像在完美无缺的太阳底下，我的所有黑暗全然暴露，疯狂地想要逃窜。
但我却根本没有能力逃离，只能双手颤抖地紧握床单。
澄殿这回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。
“小叶你没事吧！？”她一下跳了起来，十分担心的样子，“我马上找医生，绝对不会让你有问题的！”
临走前还不忘安慰我。
我呼出了一口气，终于走了。
尽管我无法消去这样的悲伤，但也慢慢适应了下来。所有负面感情其实一直都存在于我们心间，只是我们因为适应后就察觉不到。而等到哪一天就突然发作，宛如未愈的旧伤。
我再次安安静静地躺下，思考着没有意义的事情。医生来过又被我打发走了，而澄殿还有工作要做，所以这房间就剩下我，还有人如其名的灰发少年杨灰。
滴答滴答，我想象这时光流逝的声音。它在这房间显得格外漫长，窗内的影子还未有偏离的痕迹，依然在原地踯躅。我等待着自己的耐心一点点耗尽。
这时，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。
它属于另一个病床上的病友，
杨澄亲爱的弟弟，
杨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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